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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發現自己長大了，身體出現了更加明顯的變化，思想也變得更成熟。這時候，回想過去的日子，就會有溫暖的感覺，好像快樂的日子都在回憶里，現實卻總滿是悲傷。

還在幼年的時候，我喜歡班上一個男生。他轉學過來的時候，老師拉著他站在講臺上，說這是新同學周磊。他臉紅了。圓的臉，小寸頭，小眼睛，薄嘴唇。渾身干凈整潔。我在想，這個新同學跟班上的其他男生都不一樣，因為他非常干凈。

他被安排在我座位的前面，跟我是一組的了。我是組長，每天負責收發作業。我拿著他的作業本細細地看，發現他的字特別漂亮。我便對他說：“周磊，你的字怎么寫得這么好看？”他竟然羞紅了臉。

后來我發現，他特別愛臉紅，不論老師還是同學談到他的名字或是有關他的事，他的臉都會立刻紅撲撲的。我覺得這個男生真好笑，可是我從來不敢逗他。我會在缺了什么東西的時候用手指戳他的背，然后問他借東西。他總是禮貌的遞給我。我會收起他的作業本后幫他對答案，然后告訴他哪里做錯了。他就紅著臉說謝謝，然后用橡皮細細的擦了，細細的改正。他抬起頭的時候，我總能夠看到他一雙小的卻很澄澈的眼睛，從細長的睫毛縫里透過來。

小時候，我起得很早，到學校也很早。他也到學校很早。他看見我時，總是跟我說“早”，然后沒等我說話，他就已經坐下了。我總是看見他坐下后從書包里掏出一個本子，然后在上面畫畫。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，讓他把本子借我看。

他應該很有畫畫的天分。因為記憶里的那個本子，每一頁對我的沖擊都不小。或許我對他由好感轉為喜歡，正是在看到他的那個本子的時候。

小時候，我很含蓄。我不會讓任何人看穿我的心思，所以我對他裝得漠不關心。有一段時間我不幫他對作業的答案了，他的本子上出現了紅叉叉。我拿給他的時候，看見他臉上失望的表情，我又很難過。他問我，你怎么不幫我對答案了呢？我毫不認真的說我忘了。其實我特別開心。所以回家以后，我做作業更加認真和仔細，就是為了讓他的作業本上全是紅鉤。后來他總是拿著作業本笑著對我說，你真厲害。我表面上笑得淡淡的，內心卻狂喜。

那時候打掃衛生也是分組的，組與組之間還要進行衛生評比。我是組長，因為我做事特別認真，所以那時候我們組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。可是，每次打掃衛生我都會留到很晚，直到每一處角落每一個細節都處理完美了以后我才會背書包離開。那時候的衛生區間，除了自己的教室以外，每個班還被分配有工地，也就是整個學校的公共地。那天我從工地回到教室的時候，教室門竟然已經鎖了。我正焦急的時候，周磊也扛著掃帚回來了。那時他竟然也沒走。我笑了。后來我們逐個檢查窗戶，終于發現了一扇上窗沒關。他爬進去，幫我把書包飯盒都遞出來，最后背著他自己的書包爬出來了。

我們一起離開學校時天色已經灰蒙蒙了。我問他，你是不是在學畫畫啊？他說他不想學。我們一起走了那么遠的路，我卻想不起來我們聊過什么了。只記得天很藍，深藍，或者是褚藍，星星特別閃亮。我們一起走過田野，走過大橋，車燈來往，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，書包在背上顛簸。那一次，我知道我們回家的路還有這么一截是相同的。只是后來還是在分岔路口分開了，就像后來的真實的我們一樣。

一學期以后，我和他已經很熟悉了。

我跟他一起辦板報，他畫畫。他的形象很光明，后來每每出現在我夢里。近段日子，我開始特別特別想念他，可是最奇怪的是他的鼻子眼睛眉毛全都模糊了，只剩下一張圓圓的白白凈凈的臉。哦，對了，最應該說說的是那次我落水的事。

我們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，夏天。大橋下的水對我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。翻滾的白色浪花和轟隆隆的水聲，打在石頭上又彈回去，水漏過石縫，一瞬間變得干干凈凈。河灘上有很多孩子，蘆葦花搖曳，敗絮紛紛。我決定下河蹚水。

我穿著水晶涼鞋，小腿以下都浸泡在水里。我是站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。我當然不敢向更深的地方走，那時出事的孩子很多。家長總是說河里有鬼手會抓住你的腿把你往下拽，所以千萬別去河邊玩兒。我小心翼翼站在石板上，覺得這既不違反家長的勸告，也能滿足自己對水的渴求。他也站了過來。可是我還是錯了。或許家長們所說的鬼手還有伸縮的功能，能夠伸那么遠過來把我扯下水，所以我真的落水了。不過實際上是因為石板上有鮮為人知的青苔，我在讓他的時候腳下打滑了。

我驚叫著。他一把拉住我，把我朝岸上死死地拽。水沖進我的七竅，我驚慌的掙扎。我被拉上來了，但我哭得不成樣子。他沒敢笑我，只是扶著哭著的我走到分岔路口。那天，我回頭的時候，發現他還站在原地看著我。我以為他是愧疚。

其實那只是條不大的河。我當天掉下去的地方，也只是個小水凼。

再大一點點，班上開始流行談戀愛。很多人在寫情書，甚至興起了送禮物表白的熱潮。沒人送東西給我，沒人寫情書給我，因為我長得并不好看。我看見收到禮物的女生狠狠地將禮物拋出墻外的情景，我感嘆，真是浪費，同時覺得很痛快，認為那是理所應當。但我很期待，周磊能夠像那些人一樣送點東西給我。我還認為那一定會是一幅他畫的畫。或許因為我喜歡他，所以在心里假想他也喜歡我。可是我的幻想落了空。

他從來沒送過我什么東西，之后沒有多久，他就搬走了，轉學了。來的時候就靜悄悄的，走的時候也一樣。甚至沒有跟我打過招呼。我坐在座位上，看著他的空起來的位子，問人：周磊呢？有人回答：聽說轉學了。我的心情沮喪到極點。我不記得那樣的失落持續了多久，但至少我沒被那種失落的情緒影響我的整個小學。小朋友畢竟還沒學會怎么用記憶來扮演成熟。

我再想起他，是因為最近我遇見他了。他記得我，在我記起他之前。我驚訝的同時，心不覺的胡亂跳起來。我們一起喝茶，一起回憶過去。

他說，那次我掉下水是他故意的，只是想開個很小的玩笑，只是沒想到我在那么小的水池里也哭成那個樣子，嚇得他什么也不敢說。原來那天他站在那里不走，真的是因為愧疚。我說為什么離開的時候沒跟我告別，他說他在我桌子上用鉛筆寫了的：我喜歡你，可是我要走了，再見。

我盯著他澄澈的眼睛，微微翹起嘴角。或許這就是緣分，讓我們在大學重遇。誰說幼時的感情假？原來還在年幼時，我們已經懂得了感情，并且是最真的。